top of page

疫情之下的田野



生活不可能像你想像得那麼好,但也不會像你想像得那麼糟。人的脆弱和堅強都超乎自己的想像。

—— 莫泊桑


突如其來的變故


2021年5月,COVID-19病毒在台灣本土逐漸蔓延,政治大學宣布全面實施遠距教學,台北以及新北市亦於該月15日率先宣布進入三級防疫警戒,我們原先所安排的訪談也因疫情的關係而被迫取消;5月19日,全台灣進入三級防疫警戒,外出求學的學生們紛紛返回自己的家鄉,公共場所也不再開放,政府勸導民眾若非必要因素應減少與他人接觸,意即為了我們與報導人的健康考量,當面訪談是確定無法進行了。這些事情發生後我們感到十分的緊張及焦慮,一方面是對疫情的擴散感到憂心;另一方面則是對充滿未知的田野感到不安。


然而,疫情並不能成為我們停止田野的理由,為了克服無法面對面訪談的困境,我們想了各種方式來應對,而最直接的方法便是透過即時通訊軟體進行訪談。但在意識到本次研究所要訪談的對象為「聽損者」時,我們又再次陷入了困境。如果使用即時通訊軟體進行訪談,會不會使他們覺得我們不理解他們而感到不舒服或被冒犯?會有如此顧慮是因先前與貝多芬進行訪談時,他曾提出要我們將口罩摘下的請求。因為他有時候會聽不清楚我們在說什麼,需要透過讀唇語才能確定我們所說的話;此外,先前曾到課堂演講的蒲公英聽語協會理事長也分享,戴口罩幾乎成了疫情之下人們日常生活的一環,然而對聽損者而言,戴口罩遮住了人們的嘴巴,也阻礙了解讀唇語的途徑。那麼,使用即時通訊軟體進行訪談會不會也遇到像是「戴口罩」一樣的困境呢?這樣的疑問不禁使我們再次卻步。


疫情下的轉變


我們打算使用的即時通訊軟體有LINE、Facebook Messenger以及Google Meet,而上述軟體所提供的通訊功能有語音通話、視訊通話、文字、貼圖以及表情符號等等。若使用語音通話功能,我們擔心會像貝多芬的案例一樣,遇到講話不夠清楚使報導人無法理解的情況;若使用視訊通話,雖然可以讓報導人看見我們的表情動作,但視訊通話又受到網路品質、視訊畫質等因素影響,未必能使報導人清楚看見我們的唇形,且如果遇上網路不佳導致視訊延遲,會讓畫面與聲音不同步,可能導致報導人更難理解我們的意思;若使用文字、貼圖以及表情符號等進行訪談,雖可避免掉上述的不便,但這些方式並不能完全表達雙方的情緒,很有可能因此而產生誤解,而我們更有可能忽略訪談時報導人情緒轉變的細節。


經討論後,我們決定將選擇權交還給我們的報導人,讓他們自行選擇接受訪談的方式,不再用我們的想法揣測他們的意念。最終,貝多芬選擇使用Facebook Messenger 語音通話,蕭邦選擇Facebook Messenger和Google Meet 視訊通話,拉赫曼尼諾夫則選擇了Google Meet 語音通話和文字訪談兩種形式。


出乎意料地,三位報導人皆給予即時通訊訪談很高的評價。貝多芬覺得使用即時通訊效果訪談很好,因為即時通訊軟體有顯示說話者的功能,讓他可以快速地分辨出是誰在講話,且因為我們與他訪談時的通訊品質皆還算優良,因此他可以很清楚地聽到我們所說的話。而蕭邦則認為比起當面訪談更喜歡即時通訊訪談,除了即時通訊訪談的聲音會比當面訪談清楚,不受到外界雜音干擾外,也能使他感到更加地自在。對拉赫曼尼諾夫來說,使用即時通訊訪談讓他感到自在,不會像當面訪談有那麼大的壓力。然而,即時通訊訪談仍有其不便之處,如在與拉赫曼尼諾夫訪談時,我們三方皆出現了網路不穩定的狀況,因此訪談中間有部分受到中斷,抑或是對方講話沒有聲音的情況發生。綜合三位報導者的反饋,我們可以發現即時通訊軟體具有可自行調整音量、可明確辨識說話者身份等優點,但即時通訊軟體的通訊品質又與網路穩定性有極大的關聯,必須要在網路穩定的前提,才能確保擁有良好的通訊品質。


「真的」是你嗎?


然而,在進行視訊訪談時又有一個新的問題浮現在我們腦中。我們是在和「真實」的他們互動嗎?。法國知名社會學家布希亞在其著作《擬仿物與擬像》中提到了四種影像的呈現方式:1.基本現實的投射。2.基本現實的掩蓋與扭曲。3.掩蓋存在基本現實的事實。4.與現實毫無關係,只是存粹的擬真(simulation)。 第一類影像呈現方式就像是沒有套用濾鏡的照片一般,真實地呈現出了事物的基本面貌;第二種則像是套用了濾鏡的照片,是被有意修改過後的事物;第三類則是透過影像塑造出某種實際上並不存在的現象;第四類則像是沒有原作的複製品,完完全全是被塑造形成的擬像。 而我們認為,透過視訊進行訪談就像布希亞所提到的第二類影像呈現方式,是被掩蓋、扭曲的事實。


如同蕭邦和拉赫曼尼諾夫的回答,他們認為即時通訊訪談比起當面訪談顯得較為自在,而是什麼因素讓他們如此認為呢?經分析後我們認為,是因為網路的可選擇性所導致。當面訪談時,報導人和訪談者雙方就像特務一般,需要全神貫注地仔細觀察對方的一舉一動,哪怕只是稍微挪動一下身軀也不能放過,生怕錯過某個細節就會誤會對方的意思,但這也使訪談增加了不自在的氣氛,讓報導人和訪談者雙方都感到十分有壓力。但當場所轉換到即時通訊軟體時,這樣的情況便可以得到舒緩,因為我們可以「選擇」要給對方看到什麼,如果不想讓別人看自己的臉可以選擇不開鏡頭;不想讓別人看到素顏的自己可以選擇使用濾鏡;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身處的環境可以使用虛擬背景等。其次,在網路上我們可以自由選擇回覆訊息的時間,不像當面訪談,對方一問話就要馬上回答。例如透過文字溝通可以自行選擇點進對話框讀取訊息的時間,使用iPhone手機的用戶甚至可以透過LINE 3D Touch的功能在不已讀的前提下看到對方所傳的訊息內容;語音或視訊通話時亦可以透過是否打開麥克風選擇回答時間。上述的可選擇性使我們能透過網路讓別人看見「想讓別人看見的我」,但同時,也讓我們「失真」。


田野調查不是就應該要與「真實」的人互動嗎?如果他們都「不真實」了,那我們還要研究什麼?發現上述情況後我們產生了這樣的想法。然而,討論後我們認為如此的「不真實」也是「真實」的。報導人透過各種方式形塑的形象,正是他們想要讓我們看見的「他」,因此,這也是「真實的他」,而選擇這樣表述自己背後的動機,便是值得我們更進一步細細品嚐、解讀與分析的。這也讓我們意識到,田野調查中細微、凌亂的部分也是值得我們停下腳步留心觀察的,因為正是這些混亂、不確定的因素,才拼湊出了田野的樣貌。




參考資料


1. 尚·布希亞,《擬仿物與擬像》,台北:時報出版,1998


bottom of page